乡村·匠心故事丨桃核上雕琢的刻刀光影

5月19日清晨，薄雾如轻纱般漫过泗阳县临河镇云渡村，72岁的云守阳坐在云渡桃雕(táodiāo)传习所二楼的木桌前凝神创作，刻刀起落间，细碎的木屑落在桌面上，桃核(táohé)上一只摇尾小狗仿佛被(bèi)赋予了生命。这双创造神奇的手，已(yǐ)在方寸桃核上耕耘了五十多年。

云渡桃雕起源于明代，四百年来与村落血脉相融。对于(duìyú)云守阳来说，它(tā)不仅是谋生的(de)手段，更是像(xiàng)桃核里的桃仁被一代又一代人的体温焐着，在他的生命里生根发芽。“那时候没有玩具，桃核就是我们的积木。”他笑着回忆，当时整个村子仿佛就是雕刻工坊——农闲时，男人们围坐在(wéizuòzài)晒谷场上切磋刀法，女人们则在屋檐下分拣桃核，孩童们穿梭其间，脚边常常滚着几颗被雕废(fèi)的核儿，捡起时还(hái)能(néng)闻到桃木(táomù)特有的清苦香气。父亲坐在堂屋门前刻桃核的背影，被刻在云守阳的童年记忆中。那时，六七岁的云守阳常蹲在父亲身边，看父亲手中的刻刀像被赋予(fùyǔ)了生命，在拇指大小的桃核上转出花篮的提手，刻出十二生肖的须爪。

一家桃雕工艺厂的(de)(de)创办，改变了云守阳的人生轨迹。1974年，凭借自幼习得的功底，他顺利进了离家不远处(bùyuǎnchù)的桃雕工艺厂，被分配到小组内，专攻“八仙过海”题材。“当时(dāngshí)厂里人多，每人专攻一个样式就行，我却(què)总觉得不够。”于是，别人下班休息时，他追着老师傅问技法、练雕刻。十年间，他从只会粗雕的“毛坯(máopī)工”成为精通多种花样的“细活能手”，手中的工具也从锉刀换成了精钢细刃。

当桃雕工艺厂在1983年因经营不善倒闭(dǎobì)时，许多人选择转行，他却把工作台搬回了家，过上了“白天(báitiān)种地、夜晚雕刻”的双重生活。清晨扛着(kángzhe)锄头(chútou)去侍弄庄稼，劳作间隙，他便坐在树下筛选桃核。暮色漫过庄稼地时，屋内灯光亮起，刻刀与桃核碰撞的轻响，成为(chéngwéi)寂静村落里动听的夜曲。

走进云守阳的(de)工作室，仿佛踏入了一个微型(wēixíng)艺术殿堂。博古架上的展示(zhǎnshì)盒内：十二生肖栩栩如生，龙鳞细密如真，虎目炯炯有神；十八罗汉(shíbāluóhàn)神态各异，或怒目圆睁，或拈花微笑；八仙过海的场景精妙绝伦，铁拐李的葫芦纹理清晰可见，何仙姑的荷花花瓣层叠参差。最令人惊叹的是一枚长约4厘米(límǐ)的核舟：船上(chuánshàng)八扇小窗均可开合，窗内人物或抚琴或望月(wàngyuè)，衣褶纹路细如发丝，与《核舟记》中“罔不因势象形，各具情态”的描述分毫不差。

“外人看桃雕是(shì)(shì)‘小玩意儿’，其实每一道工序都藏着大学问。就说选核(hé)吧，选核时需观察纹路走向，就像(xiàng)相面一样，有的核适合刻人物(rénwù)，有的核适合刻动物。”云守阳举起一枚未雕的桃核解释，制作手串时更讲究，要从上百颗桃核中挑出大小、色泽(sèzé)、纹路都匹配的。雕刻、打磨更是慢工出细活，初用牙机将桃核表面打磨平整后，便全凭手上功夫——先用铅笔在(zài)桃核表面“起形”，如此方能下刀如有神；随后(suíhòu)是雕刻：人物神情、兽类毛发、植物脉络，在刀尖下一一显现，刻完(wán)一层便取砂纸打磨，如此反复精修三五回，直到桃核表面泛起一层温润的光。

在云守阳的案头，一本记载着中国传统(chuántǒng)纹样的册子被翻得卷了边，书页间夹着一些图案的临摹稿。“老祖宗的东西要守，也要变，就像桃树要嫁接新品种，手艺也得吸收‘新空气’。”除了传统的手串、挂件，他还(hái)开发出(chū)了钥匙扣、镇纸等产品(chǎnpǐn)。每年参加工艺品展会，他都(dōu)会和同行在一起交流学习。

然而，这门承载着(zhe)四百多年记忆的手艺，正(zhèng)面临传承的困境。“二十年前，村里随便敲开一家门，都能找出三四把(bǎ)刻刀。”云守阳望向(xiàng)窗外，昔日家家户户晒桃核、刻桃雕的景象已随流水远去。“现在(xiànzài)年轻人嫌学这行手艺太慢，坐不住板凳。学握刀要半年，练构图得一年，能独立出作品至少两年，头三年基本赚不到钱，谁愿意(yuànyì)吃这个苦？”他掰着手指算着学习成本，眼中满是担忧。

但他从未放弃希望。传习所成立至今，他已收下20多个(duōgè)徒弟，最远(zuìyuǎn)的来自武汉。“只要肯学，我分文不收，当年(dāngnián)我师傅怎么教(jiào)我，我就怎么教他们。”目前(mùqián)，两个儿子在他的劝说下，也从苏州回到村里。大儿子在县城开桃雕工作室拓展市场，小儿子在传习所潜心钻研技艺，父子三人，用不同的方式守护着这门古老的手艺。

“只要身体条件允许(yǔnxǔ)，我会一直刻下去，也会一直教下去，不能让(ràng)老祖宗的手艺断在(zài)我手里。”他语气平静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阳光透过工作室(gōngzuòshì)的玻璃窗，在满墙的荣誉证书上投下斑驳光影。在云渡村的晨雾与暮色里，桃核上的雕刻从未停歇，每(měi)一刀下去，都是对时光的致敬，对匠心的承诺。

采访手记：说起全村晒桃核的盛景时，云守阳眼中亮起细碎的光，这让我们(wǒmen)意识(yìshí)到这些乡村匠人守护的何止是一门手艺？那是四百年来村民与桃核、与刻刀共生的记忆(jìyì)，更是农耕文明留在掌心的温度。（云春燕(yúnchūnyàn) 徐欢 王章蕴）